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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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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說即日改道前往豐府, 但在離興京七八百裏、離豐府一千六七百裏的地方,顯然不好將下江南的全部人馬都拉過去。再者說了, 全拉到塞北也沒用, 除了更費時費力之外。

故而,朕決定輕騎簡從。大部分車隊都被遣回興京,只有相關官員隨行, 左右千牛衛也同朕騎馬趕往豐府。如此一來,行進速度就快了不少——畢竟,朕可不想趕到地方、或者在半道上就被告知,回紇已經被擊潰了。

在快到豐府的前一日,因著離目的地僅差渡河一項, 眾人緊繃的神經總算有所放松,原地安營紮寨——畢竟, 左右千牛衛就是為保護朕設置的;只要朕不頭腦發熱地沖上戰場, 他們也都用不著擔心面臨刀光劍影。

雖然此地還算關內,然而已經非常接近與回紇的交界線。實際上,豐府之所以設立在河對岸,就是出自防止外族渡過天塹的考量。

天蒼蒼野茫茫, 四下裏見不到一個除朕帶來的人之外的影子,更別提什麽車水馬龍繁華街肆了。朕立於河邊高處,遠望著對岸深重的暮色。日頭已經下了山,就算朕自認視力不錯, 也只能看見豐府城郭隱約的輪廓。

聽不見兵戈的聲音,是因為天黑休戰了麽?還是說, 河面如此寬廣,就算對岸激戰正酣,這邊也不會察覺一絲一毫的動靜,更別提若朕在興京……

朕正漫無邊際地思索間,兵部侍郎歐懷危跟了上來。他個性有些一板一眼,然而做事還是比魏驥靠譜不少。就比如說現在,他已經和慕容起聯系過,確定了各項細節,確保朕能安全進城,不會影響戰局、更不會被回紇發覺。

“……比之前幾日攻勢猛烈。但咱們一路都沒有耽擱,慕容將軍的意思,橫塞軍完全可以等到陛下駕到時再動。”

朕點了點頭。慕容起不是什麽盲從的個性;若他覺得能等,那就是他覺得最佳時機還沒到。不然,以回紇目前投入的兵力,光定遠軍就能把他們殺個屁滾尿流。“叫慕容將軍自己小心著些就是了。”

畢竟,照目前的戰局看,回紇似乎沒打算舉全國之力攻打豐府乃至北疆。而一個夜晚的功夫,他們突然發動顛覆戰局級別的強攻概率極低。

歐懷危也明白這點,便恭聲應道:“那臣這就去給慕容將軍飛鴿傳書。”

他隨即告退,而朕繼續立在那塊如巨獸血口般凸出於河面的高石上。倒不是說朕就喜歡在十一月的冬日裏吹冷風,但這裏是本朝國土最北之處,朕還是第一次到——

一想到這點,朕就油然而生一種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”的豪邁,想要開疆拓土的野心也不可避免地跟著膨脹起來。

回紇是肯定要打的;但分寸也要註意,不能窮兵黷武……

“陛下。”

就在朕忙著在心底給自己澆冷水的時候,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。朕回過頭,發現謝鏡愚不知何時走到了近處,手裏還托著件赤黃大氅。“怎麽,現在這等小事也要堂堂宰相做了?”朕問,聲音裏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。

謝鏡愚顯然知道朕在開玩笑,因為他也笑了。“臣有事稟告陛下,見千牛衛正好要送大氅給陛下,便順道一起拿來了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:“臣給陛下系上罷。”

朕點點頭。他便一抖大氅,上前兩步,仔仔細細地給朕披上,而後牢牢實實地紮緊錦帶。在咫尺距離裏看他一瞬不瞬的專註神情,朕頓時就想吻他——但朕立即想起,四下平地一覽無餘,要真這麽做了,明日皇帝和宰相有一腿的消息就能傳遍塞北二軍。

這可不是朕想要看到的,朕只能勉力忍住。謝鏡愚的註意力都在大氅上,根本沒察覺朕覆雜的心理鬥爭;甚至,他弄好後還稍退兩步、上下打量,又給朕捋了捋不平整的地方。

“夠了,”朕忍不住出言阻止,“差不多就行了,朕又不是要上大朝。”

但謝鏡愚對朕的拒絕不以為然。“哪兒有什麽差不多?”他反駁,頗為理直氣壯,“天子姿儀,自當無時無刻都威懾兜虎、莫之敢伉。”

朕估計他這是把他祖父的未竟心願搬到朕身上了。朕本想吐槽他——床上那樣你也覺得是威懾兜虎、莫之敢伉麽——但轉念想到的卻是早前他為朕系上玉鉤時臉上浮現出的滿意神情。

彼時,朕還疑惑他到底有什麽可滿意的;結果竟是因為這種原因?

有那件事打底,朕就不想調笑他了,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柔軟。“你不是有事要稟麽?什麽事?”

朕為回紇而來北疆,謝鏡愚要稟告的事情當然和軍情有關。尚書省總領六部,打仗的事情有前方將士們做,後方諸人就得把糧草補給都準備好。大運河已經預定走了接下來好些年的一半國庫,剩下一半當然得好好規劃——花錢的地方可多得是!

“……若是半線開戰,那約莫能頂六個月;若是全線,那可能就連三個月都支撐不了。”

“無礙,”朕聽完後說,“用不了六個月,也用不了三個月。回紇不比吐蕃,他們有得是自知之明。只不過,北面極寒,地界不比咱們豐產,能撈好處的時候他們就忍不住。”

簡而言之,回紇是典型的逐利主義,完美地詮釋了“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、也沒有永遠的敵人”這句話。

“陛下的意思是,有人許了回紇可汗更多的好處?”謝鏡愚反應極快地問。

朕頷首。“也許有,但多不多還有待商榷。”不是朕自誇,放眼整塊東亞、甚至世界——雖然這兩種說法現在還不存在——都沒有比本朝更強大、地域更廣的國家。既如此,別國拿出更多的好處顯然是不可能的。

謝鏡愚思索了一會兒。“那就是回紇覺得咱們給他們的東西少了。”

這猜想確實比之前那個更可能。□□上國向來有賜賞歸附諸國的傳統,往往還賞得挺多。就比如東北邊界的室韋、契丹族,首領不僅世代享有右衛大將軍和彈汗州刺史的俸祿,還被賜國姓;所封松漠都督府在本朝版圖內,但基本屬於自治,妥妥兒只進不出。

“若他們想要和室韋、契丹一樣的待遇,就該先讓朕再想一個新的州治名字。”朕冷哼一聲。雖然朕知道,用戰爭做訴求籌碼是很常見的手段,但朕還真不吃這套,就如同對付吐蕃時朕從沒打算嫁一個公主給松仁松讚一樣——

既然你們敢來,那朕就敢打!沒讓你們多多上貢就不錯了,還想得寸進尺?做夢!

這種情緒,謝鏡愚可能也察覺到了。他又思索了一陣,而後篤定地道:“回紇必定是采取了和之前匈奴一樣的策略。大運河費時費力,他們估計咱們分|身乏力,才覺得此時是討價還價的最佳時機。”

“正因為如此,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叫他們吃個大虧。”朕持續冷哼,“要不,奚族效仿、沙陀效仿、焉耆效仿……那邊疆哪裏還有安寧之日?”

謝鏡愚深以為然。“陛下深謀遠慮、未雨綢繆,他們打什麽如意算盤都得落空。”

“可無論勝敗,國庫又要見底了。”朕還是很不爽。

倒不是說不該花,但朕辛辛苦苦攢的錢,本來可以有更好的用途!花在地裏能看見收成,花在人上能看見忠心;打仗有什麽好收獲?疆域更大麽?可回紇那偏遠的旮旯地兒,即便他們願意歸順,統治起來也超級麻煩——朕派人去當都督都可能會被當做是流放呢!

等朕把這槽一吐,謝鏡愚竟然忍不住彎起了唇角。

“這到底有什麽好笑的?”朕萬分不解。

“臣不是笑陛下。”謝鏡愚即刻正色,雖然眼中的笑意根本沒有褪去,“治大國如烹小鮮,臣今時今日才明白。畢竟,能看見陛下斤斤計較的時候可不多。”

朕不由挑高眉毛。雖然謝鏡愚有鋪墊,但朕覺得,他的重點就是最後一句——朕斤斤計較。“一般小事也就罷了;這種問題,朕不錙銖必較,難道還能指望回紇或者吐蕃替朕錙銖必較麽?”

“臣明白。”謝鏡愚立刻接道,但他還是笑瞇瞇的。

……你開心的點到底在哪裏啊?就因為朕是個明君麽?

朕本是隨便一想,但想到後就察覺,這事情的概率挺大,不由哭笑不得。“明日渡河後,朕要讓慕容將軍加快進度。”朕努力轉移話題,“冬至大朝已然趕不上,就算了;若是可能,元正大朝最好不致如此。”

初步估計後,朕決定去豐府時就已經下詔取消了今年的冬至大朝。若是戰局膠著,朕說不定會接著取消元正大朝——邊疆酣戰,回紇自不會上朝敬賀;有大朝也是粉飾太平的意味居多,還不如趁早搞定他們!

“陛下所言極是。”謝鏡愚出聲同意。

冬日的天黑得極快。就這麽些對話的功夫,暗夜就已經籠罩而下。星空冷晴又不失璀璨,朕不免仰頭望去。

謝鏡愚也跟著看了看。“萬裏無雲,明日必定是個好天氣。”他這麽說,不能說沒有意有所指。

而朕聽出來了,隨即頷首:“明日絕對是個好天氣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威懾兜虎、莫之敢伉(抗)——張衡《西京賦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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